文/偃

1

清晨醒来

像一只从海窟游出的船

靠着了岸。浪还没退远

就摇摇地起身

看看我到了哪里：

关怀科，双人病房

正午我在陆地中央

抬头

旷大的晴空掉落

永生的沙漠*

金光闪闪

被角绕着床角

我躺着

就完成春土的出走

一到晚上，夜就绑紧

邻床男子的失眠

护士小姐迟迟不来

他的毡帽歪了一宿

没有人前来修正

2

你抵达时

日子忽然很轻

巧克力味阳光

浑身黏腻

“目前不太好

院前的冬青树

我已经认不出它们的快乐了”

“这是因为

它们经过剪裁

而你没有”

原来如此

你的痊愈

既明亮，又自由

我只有后仰

靠出一片湖

3

逐日地

厚重

埋在被子里

一场腿疼

一场雨

雨下不到房里

一个形状

我聚不成

你的赏赐

这样繁密而

十足遥远

今天你不来了

我的累累麻绳

又多一个结

4

尤其记得你

癌一样地疯掉的样子

松不下来的手

一定要抓着什么

马蹄、经书、女人的乳

一个怀抱囿不住

5

你因这点缺陷而完美

我的常胜将军

血脉的断崖

可以被希望的死婴填补

那第一次

我取过两个名字

也冥冥消去

孩子的忌日

究竟无从得知

6

你跑在前头

我踩着你的脚印

终于也被我知道了

生命的阴谋

即便最短视的人

一睁眼

也轻松越过手的极限

占据的过程

时刻揣着爆破的危险

就连癌也在忍

它自身内部的疼痛

7

世界，是同一个世界

所有的人

是同一种人

一受侵犯就缴械

叛变的身体，顺从的疾病

你怎么辨认自己

不要去恨或爱

将我们反复穿透的东西

8

没有最后一次了

下次探访

我或将不在

可能在楼下买凉粉

可能真是到死里去了

若我果不再来

请等一个大风的日子

向峡谷招手示意：

你给我的那一胎

究竟是男是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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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张爱玲《小团圆》：“时间变得悠长，无穷无尽，是个金色的沙漠，浩浩荡荡一无所有，只有暸亮的音乐，过去未来重门洞开，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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